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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劇院的距離——2019衛武營國際論壇12月14日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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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劇院的距離——2019衛武營國際論壇12月14日側記

文|貢幼穎

「左鄰右舍一起來!新時代的觀眾關係」是2019衛武營國際論壇的大標題,而網路文案「邀請厝邊朋友一起張開感官,想像走進劇院的百種理由」,則對這個大標題做了進一步的闡釋。 不過12月14日的論壇參與下來,我得到的心得卻正好與論壇標題相反,不是「邀請一起來」、「走進劇院」,而是「走出去」、「交朋友」。以下就講者們分享的數個方向,側記當日論壇內容。

交朋友——場館成為「眾人的」

早上由「公民論壇」展開。根據節目部國際事務組組長張欣怡表示,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以下簡稱「衛武營」)已持續舉辦四屆國際論壇,每一次皆由「公民論壇」開始,邀請的市民代表先發言,引導其他觀眾分享自己的想法。

一個半小時的公民論壇中,四位市民代表:志工曹汝民先生、台灣大車隊柳殿英組長、前台工讀生吳昀舫小姐、週邊居民李三梅女士,以及之後舉手發言的三四位觀眾,紛紛提到近身觀察或親身參與衛武營活動的美好感受,尤其榕樹廣場已成為最佳親善空間,無論在其中運動嬉戲,或是欣賞露天表演。

德國柏林喜歌劇院(以下簡稱「喜歌劇院」)的戲劇顧問烏爾利希・廉茲(Ulrich LENZ),則從場館經營方的角度,具體說明喜歌劇院如何執行「眾人的劇院」概念。

面臨觀眾流失的壓力,喜歌劇院怎麼讓市民覺得「歌劇可親」呢?顧問介紹幾種培養觀眾的方案,包括讓兒童青少年和專業歌劇演員一起製作一齣戲,邀請家人進場觀賞;或是舉行中學學生的輕歌劇比賽等等。

顧問強調劇院積極地走出以白人為主的中產階級同溫層。以硬體設施來說,每一個觀眾座椅椅背上,安裝了細長的字幕機,所有歌詞都有德文、英文、土耳其文三種字幕可以選擇。如果觀眾不想看字幕,也可以不打開前方的字幕機。廉茲顧問表示,多語的選項向員工及觀眾宣示劇院尊重每個人母語背景的態度。

在多元文化的前提下, 喜歌劇院每年製作的親子劇碼,也會取材自中東的著名故事例如《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歌劇唱詞有土耳其文和德文兩種,並由土耳其作曲家編曲,加入例如曼達拉的傳統樂器。凡此種種,都反應了土耳其裔移民佔德國總人口百分之二十以上的事實。

廉茲顧問強調,移民家庭往往沒有進劇院看表演的習慣,因此「別等他們走進來,我們主動出擊」。喜歌劇院花了很多時間,從各種管道進入柏林的土耳其社區,例如運用土耳其社群常聽的廣播節目。或是靈活的「歌劇小巴」(Opera Dolmus)計畫。

Dolmus是土耳其文,意思是「滿載」。在土耳其,這其實是一種招手就可以搭的民間小巴士。喜歌劇院利用土耳其社區熟悉的小巴形式,每次輕裝簡從,載三個樂手和兩個歌手去社區做小型演出。距離親近,所以觀眾易於和表演者互動。

喜歌劇院以往招收兒童合唱團團員的條件是至少要會一樣樂器,但土耳其裔的家庭往往不像傳統德國家庭會讓小孩學樂器,所以為了不讓移民家庭無形中被拒於門外,喜歌劇院也放棄以往作法。只要孩子愛唱歌、會唱歌,都可以參與合唱團的徵選。

在規劃這些舉動的過程中,歌劇院的工作人員其實花了更多時間和社區耆老只是喝杯茶聊聊天,讓彼此更認識。廉茲顧問驕傲的說,他們在土耳其社區中形象很好,大家對柏林喜歌劇院這個機構都不陌生。他強調,就算花了很多時間去接觸的族群最終還是對歌劇沒興趣,也沒關係,但是「他們會把我們看成和切身有關係的團體」。

而以當代馬戲為經營核心的英國倫敦傑克遜巷藝術中心(以下簡稱「傑克遜巷」),藝術總監阿德里安・貝瑞(Adrian BERRY)也提到類似的做法。貝瑞總監表示,他們是全倫敦唯一聖誕節不休息的劇場,每年為兩百名長者和身心障礙者舉辦耶誕夜活動,把獨居老人接到劇場歡聚。總監投影展示的照片,令人想起臺灣的創世或華山基金會每年歲末年終舉辦的寒士尾牙。

除了一般藝術中心的業務之外,傑克遜巷以「社會馬戲」(social circus)的概念,七年來推展支持邊緣青少年的計畫「JL Circus Haringey」。「社會馬戲」的實踐是讓邊緣青少年在學習馬戲技巧的過程中,掌握身體和情緒,發展自我和人際關係,進一步成為積極的公民。亞洲行之有年的國家是柬埔寨。

2011年倫敦北部的托特罕(Tottenham)發生震驚全英國的暴亂事件,托特罕就在傑克遜巷附近,當地的住民極大比例是社經地位較低的移民社群。事件落幕後,英國政府意識到長期對這些社區的忽視,各種公私資源紛紛挹注,除興建更多公共建設外,也鼓勵藝文界提出針對該區的對話性、社會性計畫。

傑克遜巷的社會馬戲計畫在這個前提下開始。專業的馬戲工作者深入社區,主動邀請青少年體驗馬戲活動,之後在各社區圖書館成立馬戲小組,持續提供免費的馬戲課程。論壇現場有觀眾詢問:怎麼吸引青少年來參與?貝瑞總監說:「我們前往他們喜歡去的地方,而不是期待他們來。」主動伸出觸角,向對方介紹自己。總監提醒,活動帶領者不要都是白人,讓其他族裔的青少年覺得看到一些可效法的榜樣,而帶領方式也不能把「培養你們的自信」這種有優越感的說法掛在嘴邊。傑克遜巷人員使用的方法無他,就是交朋友,慢慢培養信任、搏感情。長期下來,青少年開始固定參加馬戲課程,家長反映孩子嘗試新事物的信心增加了。而這群年輕人,也成為馬戲藝術的鐵粉。

場館向眾人行銷節目

傑克遜巷每年都會進行一個兼具公益和行銷功能的特殊「促銷」活動:挑選兩到三週演出,讓觀眾在網路購票時就決定這張票付零英鎊或十五英鎊。演出時,劇院會在觀眾座椅上放信封,觀眾看完演出後決定是否放多少現金進去,把信封交給工作人員或留座位上。總監表示,的確很多觀眾購票時點選零英鎊,曾有觀眾留下超乎預期的一百五十英鎊,當然也有人甚麼不留。總監表示這個類似「打賞」的活動「是風險,但這是我們該做的。」因為就算票價只有十五英鎊(約臺幣六百元),依然有人負擔不起,或是因為不知道會看到什麼表演而不願意花錢。

一早的公民論壇裡,也有觀眾表示他不知道衛武營有什麼表演,因此論壇主持人林喚玲帶大家討論如何向不擅網路的族群做宣傳,也詢問大家認為免費演出會不會養成民眾「看免錢」的心理。現場討論甚為熱烈;台灣大車隊柳殿英組長建議可以做車體廣告,也有觀眾提醒不要忘了團購的力量,家長們很願意投資孩子高品質的藝術教育。不少人提到和學校合作的重要,藉由藝術傳達教科書難以教授的多元文化議題,前台點工昀舫覺得在這樣的前提下,免費的戶外演出仍有其不可或缺性。

衛武營的戲劇顧問耿一偉接續熱烈的行銷討論,拋出七零年代臺灣電影院的「撿戲尾」作法,作為花式行銷的腦力激盪:在電影快要結束前,開門讓外面的人進來看最後十分鐘。就好像超市的「試吃」活動一樣。喜歌劇院廉茲顧問則說,他們也會邀請特定族群免費觀賞,如果想避免民眾養成「看免錢」的期待,可以考慮每次邀請不同對象。

場館與眾人一起塑造形象

從節目的票房行銷,眾人聊到場館的品牌形象。衛武營的簡文彬總監提到衛武營不像德國劇院有專屬的全職劇團和設計,因此無法自己製作節目。另外,北中南三個國家級場館每年也需提供百分之六十至八十不等的時段,釋出給民間外租。因此衛武營的品牌形象,是靠所有外租和自製節目,一起塑造的。簡總監特別提及去年演出的歌劇《憨第德》中的一句話:「讓我們一起來灌溉這個花園」,代表了衛武營在品牌經營上的現況和策略。

也因此,耿一偉顧問以「高雄」為主題策劃的一系列「高雄雄厲害」節目,對剛開館的衛武營來說,就顯得格外重要。耿顧問透露,策劃初期的概念是讓藝術家在高雄十個行政區駐村,一段時間後,再做創作。雖然之後執行的做法調整,但精神沒變。因此六組節目皆不是邀請既有的作品,而是讓創作團隊與在地對話後,做新的創作,以新鮮的角度展示高雄在地文化。

簡總監表示,衛武營目前每年十一月舉辦馬戲平台活動,二O一九年四月開辦了當代音樂平台,他期許三至五年後,可以走出一條清楚的路,建立「衛武營出品」的形象。

場館與藝術創作者——互為主體

藝術家的創意,形塑了場館機構的對外形象;藝術家和場館兩者相輔相成。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以下簡稱「嘉表」)主任張世杰認為,創意發展和在地養分,也是「互為主體、不斷辯證」的關係。

嘉表推行的諸多計畫中,對創作者來說,最有趣的或許是「任我行」專案:只要對嘉表園區任一空間、任一角落有興趣,都可提案利用該處做創作,規模大小、時間長短不拘。雖然補助七萬元不多,但得以把創意付諸一試,對團隊來說,是難得的機會,對場館來說,也是在累積現地(site-specific)的製作。

張主任表示,藉由補助機制、和外縣市場館合作,嘉表希望將創意發想和人才培育兩件事系統化。例如跟臺北華山的烏梅劇院簽合作備忘錄,讓節目去演出,協助行銷嘉義的團隊。

而場館如何協助創作者和觀眾交流?耿顧問提到,一個演出後可讓所有人留下來聊聊的小酒吧,讓觀眾覺得藝術家、節目規劃者沒有那麼遙遠,或是讓觀眾對不喜歡的演出「舒壓釋放」,都是劇場體驗中非常重要的儀式。簡總監表示時間許可時,他都盡量親自做導聆,並已規畫未來利用榕樹廣場,開闢藝術家和觀眾面對面的有機空間。

藝術創作者與社區居民——互相牽引

論壇當日唯二的獨立藝文工作者代表,則分享珍貴的第一線社區經驗。他們不曾訂下「以藝術解決問題」的弘大志向,但因為自己的藝術理念,或為了讓生活環境更符合想像,從個人開始做起。而一旦齒輪開始轉動,大環境也慢慢被帶動轉變了。

屏東的蒂摩爾古薪舞團團長暨藝術總監路之・瑪迪霖表示,他們的創作基礎是排灣族的傳統文化,在向部落長老學習古謠及樂舞的過程中,發生許多與傳統間的磨合和衝突。例如只限該部落男性可以唱跳的「勇士舞」,現在部落裡只剩兩位老人家會唱,路之・瑪迪霖總監先是因為身為女性率先學唱,被長老大罵,後又因為讓非部落的年輕人學唱,遭部落更多人指責。但她點出勇士舞的失傳危機後,反而很多人開始學習了。她說:「我不知道我們做了什麼,但現在每個鄉鎮每個部落都在比賽自己的勇士舞。」

而這幾年臺南的正興街成為非典型社造的火紅範例,當初在街上開服飾店、揪集左鄰右舍的社造工作者高耀威說:「我想把我自己看見的東西,用一人之力分享出去。」但社區環境變好後,卻也無可避免地發生房租上漲、無力負擔者只好搬走的仕紳化(gentrification)問題。

傑克遜巷的貝瑞總監提到倫敦的仕紳化程度令人髮指,而公民論壇中,住在衛武營附近的李三梅大姐也直率聊到,衛武營「建築有國際水準...。房價也飆了好幾倍。」雖然,仕紳化牽涉到國家土地政策以及都市規劃的複雜問題,不是場館經營者單方面可以解決的,但是,文化設施、藝術活動是否反而讓城市裡的弱勢變得更弱勢?是否無意間排除了某些人的參與?(無論這個弱勢是居民、動植物,或是藝術家自己。)相信這是所有機構藝文工作者都想避免的事,是需要持續自覺放在心上的事。

而高耀威自己找到的對抗仕紳化對策,是利用無利可圖的「縫隙」空間。例如房東的一樓租給別人賣蘿蔔糕,他則跟房東談使用三樓閒置的天臺空間。盪鞦韆、乒乓球桌等交誼設施,非常素人開發、素人導向的趣味社區設計,在天臺於焉出現,重要的情感交流依舊可以發生。

結論

公民論壇中,幾位市民觀眾類似的發言,例如「衛武營讓高雄不再是文化沙漠」、「這邊的文化水準好像提升了,我們與有榮焉」;我感到正好作為給藝術工作者的提醒:為什麼「缺乏藝術的薰陶」好像令人焦慮?喜歌劇院廉茲顧問提到,進行所有帶教育意味的活動時,重點不是教導觀眾「對」或「錯」,而是提供每個人自己詮釋的空間。兩位外國講者異口同聲認為,藝術性高的節目仍然可以被非重度藝文愛好者接受,「降低的是親近作品的門檻而不是作品的水準」。

如果我們對所處的社會有所想像,我們擅長且能做的,或許也就是帶著專業當工具,去交朋友,往想像靠近。當看演出不再潛伏著「接受藝術薰陶、提升文化水平」的壓力時,場館的節目行銷和品牌營造,一定也會連帶進入一個輕鬆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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